2011年4月21日 星期四

短篇:〈破〉


「妳最好給我安分點!」一個帶點微醺的老哥對婷婷喊著。

「妳他媽的26號,老子不是沒照顧妳,光顧不下五次,妳他媽就一次也不給老子!事鬧大了,我兩認誰準沒個好過......」

接著婷婷任憑對方一陣猛摳擺佈,當她的頭被壓低時,一股腐濕怪味在她的唇邊,口中,早已分不清是牙齦或舌尖,頻繁的攪動塞進她始終不想開口的禁地。

「馬的!不都每個都缺錢!幹她媽的,給我裝清高!老子也看妳說要還債,我出來也是做公益,不是隨便一個走街的都可以服侍老子......」

沒錯!每個出來做的都有一個悲慘的故事。家裡欠債,積欠卡費,急需一比前應急。但婷婷莫名的是怎麼每個陌生的客人都要問她:今年幾歲?怎麼稱呼?為什麼要出來做?婷婷心中想不透,工作不就這樣?我也想當蔡依林,但自己的際遇就不是如此。人生推磨至此,認她再重來一次,也不知道怎樣才是美好的人生,亦或是她以悲天憫人地認為自己恰似被命運之手擺佈,像塊布,永遠往自己不願意的地方被風,被命運擺弄著。好幾次上班前經過公司樓下巧遇正從上方下樓的客人,一股羞怯的怒氣,讓她低著頭轉側身向右迴避。

說大多男人都是花錢買個紓解,但那種未經世的男孩倒也遇過幾次。好幾個夜晚,生意冷清之時,她總跟幾個稱不上姐妹的同事待在休息室閒聊,話題不是求神問卜,就是談遇到哪幾個惡質的客人,但大家偶爾期待得就是遇到那種有點好騙,但又讓她們這些小天使能賣弄幾個老手面孔,騙吃騙吃一些善良百姓的在室男兒。對婷婷而言,遇到那種男人是做這行的在沒有感情的交際之於唯一可以享受在一種自我欺瞞與明知不可能,卻又會沒有抗拒之力,跟對方掏心掏肺的自我安慰。雖然常跟同事聊到這類客人,但她沒有一次說過認真的實話,畢竟,當初會做這行也不是真的被人逼來賣身,說缺錢其實也不是個問題,只是時日今時,好像也只有這樣幹下去可以勉強維持她的經濟開銷。

有次一個身材略微高壯的男大生在事後擦身換裝時,婷婷坐在床緣,她習慣這樣反看鏡中正在著裝的客人,那是真實跟虛偽最模糊的瞬間。她看著投射的陌生身影說著「如果要我選擇結婚的對象,我一定選你這種。」

「那妳男朋友呢?」男大生有點自信驕傲地翻著衣領看著鏡中的婷婷說著。

「早就不知道死哪了!要不要留個電話給我?」

「沒關係,我下回來再預約妳。」這是謊言,她已習慣在舒解後被忽略的感覺。

男人就這樣吧!那次在街上巧遇國小同學,她明知尷尬,雖然擠弄一個笑臉對她來說是件小事,反正笑也不大值錢,日子這樣過習慣就好。面對自己的身世,婷婷有自己一套看法,是種堅定?不拘?不向命運低頭,卻又時常習慣往自身譏笑,嘲弄自己被蹉跎的一生。

在國小時,婷婷的成績向來優異。因天生麗質,從小就不乏追求者,在入學時就已經是許多兒時玩伴眼中首要想論及婚嫁的對象。說純情之愛為何物?早在國小四年級就收過無數情書,甚至連回家的途中也經常遇到許多同學跟蹤,欲求偷窺她的住處與房間位置。直到小學五年級跟阿男在一起後,經常出路泡沫紅茶店。國一因笑容亮眼還曾接受綜藝節目票選為校園美少女,那時一切都很快,原本以為嶄新的日子要來了,她所追求的必定是最新,最前衛,直到她的私生活登上周刊,直到她被迫放棄學業,直到一點話題都無痕。

隔了半年回到學校後,染黃了金頭戴上耳環,高傲的跟了另一個有勢力的男人,在姐妹中她是老大。後來選擇念了美容美髮,直到現在人生要再來一次?能做什麼?改變什麼?找另一個男人靠攏,還是養隻小貓小狗占據那空蕩的屋子,至少在每天凌晨回到家門時還有兩個小東西像個親人般等待她回到家中。

「對不起,我今天真的不大方便。」婷婷抓著對方的手,咬著上唇直說對不起。

「馬的!那個來還來做!妳是要破衰林盃?」

正當客人將她推開,起身洗澡之時,婷婷望著牆上的時鐘,離鐘點還有十五分鐘,牆外的音樂伴隨著屋內的流水聲與隔壁房似真奇假的躁動,無情得像是宇宙的黑洞,吞噬著無法還原的流逝與沙漏般的破洞。




圖片:電影、《孤戀花》

2011年4月18日 星期一

問卜


大多人愛算命,問卜,我也不例外,對於命運在日子不順的時候求個心安,是好,是壞,在你認為最難熬艱困的日子裡,希望得到一個理所當然的答案,論命,解卦者像是心理醫生,顧前,瞻後,只希望讓你在一時之日將煩惱忘想,轉成一念,來生或此世活得心安理得。

以前愛問卦,也認識幾個會算命,看手相的朋友,通常他們一出現,就會有無數的手可摸,說不完的話;但我大概好幾年不敢再問這類事了,不是偏執世俗化而歧視迷信,而是害怕聽到自己不想知道的答案,解到又繼續讓你困惑的籤,例如五專時舍監就說我會當醫生,會幫助人,我始終沒有得到一個確切的答案,無論是愛情或事業,大多師父都根說先把分內事做好,其餘別多想,所以關於確切的命中注定是甚麼,從此以後我再也沒想過,我只知道路是自己的,論公(功)論私,我也在乎自己得前途,但漸漸在日子中發現自己獨特的人格特質⋯⋯跟工作態度後才發現即使辛苦,勤於表現與完成分內之事讓我的私生活感到孤獨,但我始終能讓自己的職責貢獻在近乎超脫常人那種執著與在乎感,直到同梯的同袍有一天跟我說:「我會算命,你有沒有想過你會出家?」我愣住了,因為我的確想過,而且在不同年齡時都會想過類似超脫凡人,解脫苦海,幫助世人,做開示大眾的任務。差別只在我還沒那樣偉大,我熱愛世俗,喜歡觀察形色,更無法遠離女色,所以我大概不會認真考慮要去當師父這回事,但朋友繼續跟我說:「我沒說你真會出家,而是做類似的工作,而且前途無可量也,接著要我跟他握手,記得以後事業有成別忘記他。」這捏指一笑的鐵打神算對於現在的我或許還一頭霧水吧。時間未到,仍未全部驗證,但我的心中其實已經默認這廣義的答案了。


圖片:韓國片《春去冬來》

2011年4月2日 星期六

軍紀課

軍紀歌這樣唱著:「國家有綱常,軍隊有軍紀,軍紀是軍隊的命脈。」即使現今戰略考量不如國軍遷台時期來的緊張,當初因為總體後備兵力的考量擴充徵召入伍的義務,從此以後中華民國國民男子均得履行此義務。但如今,守紀律,重榮譽,打造一支矜持,精實的部隊仍是部隊基本要義。

入伍新訓至今過了17天,除了一天因痛風隱疾發作出去外診,其餘的時段都處在與外部隔絕的空間,直到今天下午回到家中開啟大門聞到屋內的味道才感覺自己回到人世,洗了身澡恍然發現地上一團汙垢,雖然回覆的時間很快,包括現在在桌前略述一二,但入伍的日子至今,與外隔絕不知時間流。 對於從軍要有什麼說法與新鮮之處,大概大多數的後被學長與當過兵的男人都可以略談許多,沒有自由,被班長狗幹,飯菜難吃,衛生環境差,浪費時間,科層沒有效率,疲勞,精實,好笑的,難忘的,吹噓的,威脅,取笑,譏笑種種,當作生活往事,短小必然,隨帶輕薄的瑣碎記憶,好像人人都一樣,大多數人都經歷,講到可以嚴肅,可以好笑的集體回憶,但有沒有格外貨特別的觀點與想法?關於當兵這回事!


如托爾斯泰的話:「所有人的輕薄瑣碎通通一樣,但每個生命的嚴肅沉重卻各自不同。」(註1)但如楊照所言:「我相信,我堅持,不管用什麼語氣寫,既然要寫成文章別人看,總還是要有其超越個人瑣事之外,特別的觀點與想法。」也就是說,我不想與其他人一樣,回憶軍旅生涯的同時,除了抱怨或狗幹這段人生歷程外,卻得不出其他可以深刻思索的問題與其發生的歷史蘊意。


克勞塞維茲有個名言:「戰爭是政治通過其他手段的繼續。」我們了解,從現代國家的誕生或從古至今,戰爭,權力,掠奪,直到國家體系的出現,組織單位的變化,戰爭型態的銳變,隨著國家能力的建構與支配,一個國家的組成,國防軍事從備戰,作戰與維持一氣呵成。因此,傅柯才從這樣戰爭的恆常化中得到了一個結論:「政治恰恰是戰爭通過其他手段的繼續。」對台灣來說,從日治時期志願申請皇軍行列,至今從國民政府遷台因後備戰力需求的徵招入伍制度,從長期來看,入伍當兵的確在一系列戰局需要讓男人陷入荒謬的特定環境與被迫受限高度紀律的嚴肅制定環境中,對台灣人而言,當兵也有一系列的「壓力」,日治時期是不想被貼上「非國民」與「矮化」的標籤,至今男子氣概與種種時勢與社會環境要求,不想被受到歧視性的對待,對台灣人而言,當兵在許多符碼造詣下增加許多無法翻身的問題。


黃金麟在《戰爭、身體、現代性:近代台灣的軍事治理與身體,1895-2005》談到:「這種從小就開始的體能訓練和準備,俾使徵兵制度得以施行的動作,無疑購成國家介入個體身體的重要發端。特別當徵兵制具有費少兵多,不易形成武力私化發展......這種人力和國力的連結,不但使身體和健康成為國家關注的焦點,同時也使體育和公共衛生成為各國競相發展的重點......這種不需要養兵,但卻有源源有兵可用的國防經濟學,或著說,一種成本極小、利潤極大的國防經濟計算,是義務役制和童子軍訓練成為普世選擇的原因,也是它們能夠登堂入室,主掌個體身體發展的原因。」(73-75) 當兵的問題在考量,國防需要下,結合人口數量,統一意志,國民健康條件,媒體,經濟與社會等眾多因素推波助瀾,蘊釀而成的建構狀態。 想當然耳,對於個人身體的訓練就成為入伍生的首要要求,如同入伍後長官不斷的訓誡「從今開始,你的身分從民轉兵,你不在是一般國民,而是有現役軍人的特殊身分。」新兵從下遊覽車開始便捲入一系列傅柯形容的「規訓機制」藉由空間、時間、不斷更新的標準畫機制、反覆審查機制、與不斷監視的眼光、轟炸、狗幹的反饋轉換,在短短37天訓練出可以下部隊的合格入伍生。


這過程與組織與訓練效果脫離不了關係,因此,大到營長,小至班長一系列的軍事訓練提煉出來的規訓來發展身體技藝。這一系列的身體教化創造出上述所言,眾多男性的集體回憶。從坐姿的調教,盥洗時間約束,置物,行為的整體性與一體化,以及許多大家耳熟能詳的口令背誦。大概從國中畢業後再也沒有聽過那麼多看似死板,笨拙,無腦的訓練方式,卻在國了5~6年甚至10年之後的入伍之日至退伍前,這些口號可能會伴隨你軍旅生涯一朝一夕,開槍,驗槍,走路,喝水與許多基本教練都有口號,這一方面讓大多數人朗誦成為記憶,一方面最簡單的訓練方式操控與訓化轉變人的肉體習慣與下意識反應,從臥倒至開保險,擊發瞬間,完美的一氣呵成。到了懇親日在眾多家長的眼光凝視下,銳變成另一個男人的面貌。


說到訓練與紀律,最被人公幹的大概就是「教育班長」,「班長除了罵人,不屑新兵外,其他甚麼都不會。」這段話或許成為許多人形容教育班長無情眼光的代名詞。但在私底下操課外,班長卻有不一樣的一面,親和,俏皮,喇賽,如果褪去這身職責與軍服,實際上教育班長們年紀也與我們相當,大約20至28不致,連長基本上有30出頭左右,這樣年輕的管理組織除了難得,更顯是工作歷練與職場的後天環境對一個人的形塑有很大的作用,在我知道這些幹部的年紀前,我大概不敢相信他們的年紀與我相當,卻有許多的幹部有領袖魅力與管理的手腕。


我不選擇抱怨這環境,從旁觀者的角度,至少現在我在放假,置身於軍營之外,從另一個角度觀看軍隊生活,其實大家都只是在「履行自己的職責」罷了。德國作家齊格飛‧藍茨在《德語課》一書中談到了盡忠職守、履行職責、落實總體意識型態意志,無法自拔,反抗,不顧一切,忘我的歡愉感提到故事主角的父親在二戰時期,他的父親受命監控一位世界知名畫家的言行,並禁止他作畫。儘管這位畫家曾經救過他父親的性命,但他父親仍然選擇盡忠職守,甚至還要當時才十歲的主角也幫忙監視畫家。戰後,對於畫家的禁令都解除了,但他父親仍堅持繼續監視畫家。這故事裡除了談到政治迫害外,最令我印象深刻的是一種無法辨識的權力關係,一種人覺得是「對的是」、「該做之事」的盲從關係與弔詭的盡忠職守,這樣的高理性履行關係,背後其實運轉著一套知識權力與觀念意識,促使與推動教育班長與新兵之間的曖昧關係。但如果從盡忠職守的觀點,而不談個人的言行、態度與性格操守的角度來看,其實大家都只是在作良心上對的事,例如順利的完成新兵的訓練,嚴謹的履行軍紀精實教育,因上級需要而服從的角度來看,我們是要唾棄這些教育班長,還是要去審視創造這軍事制度的社會呢?


(2011.4.2.寫於台北家中.軍旅生涯日記)


參考資料: 註1:參,楊照,〈自在遊走於瑣碎與嚴重之間─序《他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