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2年9月29日 星期六

【傳統的創造性轉化】




就我心目中最喜歡的人文學者首選絕對是林毓生院士,第一次見到他是在中研院中國歷史學者楊念群關於五四新著的發表研討上。起初想當然的完全不知道林先生的學術背景,只知道這個座談最後的焦點幾乎聚焦在林毓生。只記得他一開口到停止就是30分鐘,這場會後來拖了幾乎兩個小時。但讓我吃了非常大了一驚的是這是我生平第一次遇到這種國寶級的人文學者,而林毓生的評論到後來,對我而言,就像是在聽課。也首次體認到做人文研究的嚴肅性,當時不可思義的是對於一個觀念的解釋,例如:意識型態,這對社會科學以往用定理,定義簡單兩三句話解釋的歸納義涵,林毓生卻用了40分鐘從韋柏一直講到鄂蘭,林毓生摸摸耳朵:「這概念可講太多了,而且非常重要,我曾經用一個白天的課程來解釋,但仍然說不完。」

後來,才開始對林毓生的學思經歷做些探究,在當初念書時期有相當的幫助。例如,博藍霓,哈耶克的兩種學術工作者定義,對芝加哥大學社會思想委員會介紹,反傳統主義......

去年才開始翻開《中國傳統的創造性轉化》增訂本。讀完其中一章〈中國人文的重建〉受益良多,也幾乎讓我更深刻了解林毓生先生的特殊性以及陳嘉銘教授對林毓生院士所形容的:「他的研究充滿了人味。」

對我們現代人而言,要對自身的歷史具有使命感已經是不大可能的事情。對我們這一代人而言,往昔的嚴肅壓迫正被現在的新興文化,娛樂生活取代,往昔的消散,也宣布了過去生長在70、80年代那意識覺醒剛起青年,一心想要探究自己的命運與莫名其妙的使命感而來得精神生活幾乎消散。(許知遠)

但林毓生〈中國人文的重建〉卻希望我們喚醒所謂的傳統精神,但這基本上又與我們的觀念已所駁斥,因為過去的是必如舊,非進步,野蠻甚至落伍。那對自身歷史人文的重建的用意在哪?

為何林毓生的整個學術關懷非得重訪五四運動,那中國而言一道過去與現代的切割,但又離我們現世生活極遠的近代插曲?林毓生說過,當初會選擇到芝大是對自由主義理論的興趣,並希望探究台灣的自由化與民主化進程許多窒礙難行之處。這是他最初的關懷。可是來到芝大後卻又非得重新將東西方從上古、古典、中世紀一直到近代的學術經典進行研讀,這理由在哪?對年輕的青年這是很大的研究疑惑。

就在〈中國人文的重建〉林毓生提到了一個關鍵,中國從五四以後對自己的傳統文化,人文底蘊與根基幾乎連根拔起,進而造成最嚴重的內在危機,那就是“對權威的失落”。

也就在我們後來一瞬的時勢求新與一連串的革新運動後,因為缺乏了對過去內在的基礎,導致許多做為缺乏原有的根基,缺乏內在,而剩下的只有工具理性,只有功利,只剩新穎的追逐,但對一個失了根的文化,做出來的結果就是四不像,或一生只是對一個圖像的對照,模仿,但最後卻無法透徹的知道自己在做些什麼,甚至成了迷失的一代。

所以,我們可以稍稍的理解從林毓生的關懷可以看出許多不足之處,例如對文化建設掌握不住方向,這社會只是不斷的求新,但最後像是什麼都沒做,什麼都沒累積,但我們還是人,我們更多人都經歷著自身的苦難磨練,卻很少將這些精神發揮到更精緻的層次。

例如,我們對於許多成功現象抱持著良好的態度,台灣之光等等。但我們做的總是一窩蜂的報導完那個“人”後,其餘的存在現象就視而不見。所以我們可能會感慨同樣一個運動員在日本可以受到這樣高度的尊崇,一樣的引退儀式,對他們而言就可以這樣的講究。我們可能會批評說這是日本的等級現象特殊,這並非是一個很健康的社會,我們也無法理解日本人對於一些職業的尊崇,相撲力士,國寶,職業達人等等。但可知的是這個社會對自身各行各業的內權威性與內在傳承是相當嚴肅的事。比照台灣我們不也一樣會追星?對名人的話聽從,以及衍伸而來的對這權力與權威從屬在內在價值上必恭必敬。這是很自然的現象。

但林毓生指出的便是在這人性自然現象的關係下,我們遺失了對人肯定的價值,也失落了去找尋人意義的契機,無論是傳統的,美好的,或自己本身可以傳承的。

因此,可以理解為何林毓生非常講求觀念的重建及通識教育(liberal education)的重要性,至少在這可能下,我們才可以拋開過去的定見,重新認識自己的過去......也在這條件下我們才有可能去相信因為我們是人而非機器,又因為我們是人,所以我們都會用很長的時間,甚至一輩子去找尋自己人生的意義,而對林毓生而言「這個找尋的活動已經蘊含了對人生意義的肯定。」也因此,我們才可以去找尋更多的解答,去尋求,探究,認識,許多細微之處,甚至可以鼓起勇氣去面對自己的歷史......林毓生:「當你真正要寫小說的時候,當你真正欣賞別人寫的經典著作的時候,當你發現那種經典之作真的了不起,那些著作就很自然地變成你的權威,那麼,你就能根據你所信服的權威一步一步地演變,為自己的工作開出一條路來......」

也唯有如此,才有機會做出“創造性轉化”的結果。也更能夠設身處地的反觀自己,平心靜氣地自問,去了解,去體會文化之精微,體會苦難,才有辦法起承轉合,在這複雜的過程中,產生獨特的特質。

這篇文章寫在一九八二年九月,投稿《聯合月刊》。如今三十年過了,還是有他的立論之處。「從認清我們自己特殊而具體的重大問題出發,重建自身(中國)的人文。」林毓生。


照片:取自網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