軍紀歌這樣唱著:「國家有綱常,軍隊有軍紀,軍紀是軍隊的命脈。」即使現今戰略考量不如國軍遷台時期來的緊張,當初因為總體後備兵力的考量擴充徵召入伍的義務,從此以後中華民國國民男子均得履行此義務。但如今,守紀律,重榮譽,打造一支矜持,精實的部隊仍是部隊基本要義。
入伍新訓至今過了17天,除了一天因痛風隱疾發作出去外診,其餘的時段都處在與外部隔絕的空間,直到今天下午回到家中開啟大門聞到屋內的味道才感覺自己回到人世,洗了身澡恍然發現地上一團汙垢,雖然回覆的時間很快,包括現在在桌前略述一二,但入伍的日子至今,與外隔絕不知時間流。 對於從軍要有什麼說法與新鮮之處,大概大多數的後被學長與當過兵的男人都可以略談許多,沒有自由,被班長狗幹,飯菜難吃,衛生環境差,浪費時間,科層沒有效率,疲勞,精實,好笑的,難忘的,吹噓的,威脅,取笑,譏笑種種,當作生活往事,短小必然,隨帶輕薄的瑣碎記憶,好像人人都一樣,大多數人都經歷,講到可以嚴肅,可以好笑的集體回憶,但有沒有格外貨特別的觀點與想法?關於當兵這回事!
如托爾斯泰的話:「所有人的輕薄瑣碎通通一樣,但每個生命的嚴肅沉重卻各自不同。」(註1)但如楊照所言:「我相信,我堅持,不管用什麼語氣寫,既然要寫成文章別人看,總還是要有其超越個人瑣事之外,特別的觀點與想法。」也就是說,我不想與其他人一樣,回憶軍旅生涯的同時,除了抱怨或狗幹這段人生歷程外,卻得不出其他可以深刻思索的問題與其發生的歷史蘊意。
克勞塞維茲有個名言:「戰爭是政治通過其他手段的繼續。」我們了解,從現代國家的誕生或從古至今,戰爭,權力,掠奪,直到國家體系的出現,組織單位的變化,戰爭型態的銳變,隨著國家能力的建構與支配,一個國家的組成,國防軍事從備戰,作戰與維持一氣呵成。因此,傅柯才從這樣戰爭的恆常化中得到了一個結論:「政治恰恰是戰爭通過其他手段的繼續。」對台灣來說,從日治時期志願申請皇軍行列,至今從國民政府遷台因後備戰力需求的徵招入伍制度,從長期來看,入伍當兵的確在一系列戰局需要讓男人陷入荒謬的特定環境與被迫受限高度紀律的嚴肅制定環境中,對台灣人而言,當兵也有一系列的「壓力」,日治時期是不想被貼上「非國民」與「矮化」的標籤,至今男子氣概與種種時勢與社會環境要求,不想被受到歧視性的對待,對台灣人而言,當兵在許多符碼造詣下增加許多無法翻身的問題。
黃金麟在《戰爭、身體、現代性:近代台灣的軍事治理與身體,1895-2005》談到:「這種從小就開始的體能訓練和準備,俾使徵兵制度得以施行的動作,無疑購成國家介入個體身體的重要發端。特別當徵兵制具有費少兵多,不易形成武力私化發展......這種人力和國力的連結,不但使身體和健康成為國家關注的焦點,同時也使體育和公共衛生成為各國競相發展的重點......這種不需要養兵,但卻有源源有兵可用的國防經濟學,或著說,一種成本極小、利潤極大的國防經濟計算,是義務役制和童子軍訓練成為普世選擇的原因,也是它們能夠登堂入室,主掌個體身體發展的原因。」(73-75) 當兵的問題在考量,國防需要下,結合人口數量,統一意志,國民健康條件,媒體,經濟與社會等眾多因素推波助瀾,蘊釀而成的建構狀態。 想當然耳,對於個人身體的訓練就成為入伍生的首要要求,如同入伍後長官不斷的訓誡「從今開始,你的身分從民轉兵,你不在是一般國民,而是有現役軍人的特殊身分。」新兵從下遊覽車開始便捲入一系列傅柯形容的「規訓機制」藉由空間、時間、不斷更新的標準畫機制、反覆審查機制、與不斷監視的眼光、轟炸、狗幹的反饋轉換,在短短37天訓練出可以下部隊的合格入伍生。
這過程與組織與訓練效果脫離不了關係,因此,大到營長,小至班長一系列的軍事訓練提煉出來的規訓來發展身體技藝。這一系列的身體教化創造出上述所言,眾多男性的集體回憶。從坐姿的調教,盥洗時間約束,置物,行為的整體性與一體化,以及許多大家耳熟能詳的口令背誦。大概從國中畢業後再也沒有聽過那麼多看似死板,笨拙,無腦的訓練方式,卻在國了5~6年甚至10年之後的入伍之日至退伍前,這些口號可能會伴隨你軍旅生涯一朝一夕,開槍,驗槍,走路,喝水與許多基本教練都有口號,這一方面讓大多數人朗誦成為記憶,一方面最簡單的訓練方式操控與訓化轉變人的肉體習慣與下意識反應,從臥倒至開保險,擊發瞬間,完美的一氣呵成。到了懇親日在眾多家長的眼光凝視下,銳變成另一個男人的面貌。
說到訓練與紀律,最被人公幹的大概就是「教育班長」,「班長除了罵人,不屑新兵外,其他甚麼都不會。」這段話或許成為許多人形容教育班長無情眼光的代名詞。但在私底下操課外,班長卻有不一樣的一面,親和,俏皮,喇賽,如果褪去這身職責與軍服,實際上教育班長們年紀也與我們相當,大約20至28不致,連長基本上有30出頭左右,這樣年輕的管理組織除了難得,更顯是工作歷練與職場的後天環境對一個人的形塑有很大的作用,在我知道這些幹部的年紀前,我大概不敢相信他們的年紀與我相當,卻有許多的幹部有領袖魅力與管理的手腕。
我不選擇抱怨這環境,從旁觀者的角度,至少現在我在放假,置身於軍營之外,從另一個角度觀看軍隊生活,其實大家都只是在「履行自己的職責」罷了。德國作家齊格飛‧藍茨在《德語課》一書中談到了盡忠職守、履行職責、落實總體意識型態意志,無法自拔,反抗,不顧一切,忘我的歡愉感提到故事主角的父親在二戰時期,他的父親受命監控一位世界知名畫家的言行,並禁止他作畫。儘管這位畫家曾經救過他父親的性命,但他父親仍然選擇盡忠職守,甚至還要當時才十歲的主角也幫忙監視畫家。戰後,對於畫家的禁令都解除了,但他父親仍堅持繼續監視畫家。這故事裡除了談到政治迫害外,最令我印象深刻的是一種無法辨識的權力關係,一種人覺得是「對的是」、「該做之事」的盲從關係與弔詭的盡忠職守,這樣的高理性履行關係,背後其實運轉著一套知識權力與觀念意識,促使與推動教育班長與新兵之間的曖昧關係。但如果從盡忠職守的觀點,而不談個人的言行、態度與性格操守的角度來看,其實大家都只是在作良心上對的事,例如順利的完成新兵的訓練,嚴謹的履行軍紀精實教育,因上級需要而服從的角度來看,我們是要唾棄這些教育班長,還是要去審視創造這軍事制度的社會呢?
(2011.4.2.寫於台北家中.軍旅生涯日記)
參考資料: 註1:參,楊照,〈自在遊走於瑣碎與嚴重之間─序《他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