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0年5月18日 星期二

我與父親的最後三個月─「續章:人世間」

我與父親的最後三個月

續章:人世間

作者:吳添成

「爸!爸!」半夜突然夢到父親,我輕聲的這樣喊著。

父親走了,回想父親走的那個夜晚大概也是這個時候,母親突然敲著房門,冷靜的說:「爸爸走了!」我有點手忙腳亂的洗個臉刷牙,穿起上衣,載姊姊從家裡往護理之家的路上出發,這段路異常的平靜,我騎得昏昏沉沉的,但精神一點都不累,或許是我已習慣過去一個月來每天往返的這條路,路上的感覺不是追趕,反而是有些焦慮,一連串的心思,讓這個突來的結果一點也不意外。

往護理之家的路上大約有5公里,到達時護理之家的鐵捲門半開,我跟姐姐彎腰坐著電梯來到父親的病房,電梯門開啟時,我就聽到錄音機正在播放阿彌陀佛經。院長正坐在父親的遺體旁,父親的遺體被往生布蓋住,這是院長幫往生者準備的,或許有這經驗,院長從父親過世後,就坐在父親旁邊念經。院長掀開父親的臉,說父親呼吸停止後,他沒有在動過父親的狀態,也就是說這是爸爸大嘆一口氣,往生後最後的模樣,嘴巴微開,面容冰冷,沒有生氣,一點表情都沒有。

院長是個老實人,過去一年多來,因為跟地主打官司憂鬱症復發,使得這段日子他都得靠安眠藥入眠,院長用疲倦地眼神看著我,告知我節哀,他拿著病理表,說著明早在幫父親寫死亡證明書,他現在藥效發作一定得去休息,並告知我接著要幫父親助念八小時,安心地送幫助他通往極樂世界。

過了半小時後,接到母親的電話,說禮儀公司過20分鐘後會派人過來協助。我看著父親的遺體,繼續念著經。
禮儀公司的人來了,穿著簡單的西裝,在父親的遺體前鞠躬,稍微看一下房內的擺置,跟我揮個手,請我到門外,拿出一張名片用手指著上面的電話號碼跟我說道:「來!打這通電話,說您的父親過世,需要他們的幫助,接著說你目前的位址。一定要說懇請你們幫忙助念,幫助父親通往極樂世界」我撥打號碼,電話一頭傳來聲音:「XX精舍」,我:「您好….(抖聲),我的父親 XXX先生現在在XX護理之家過世,懇請佛祖協助我父親通往西方極樂世界,懇請幫忙父親助念。」

我繼續坐在父親身旁助念,但我的手還是忍不住去握著父親冰冷的手,過去三個月來,這厚實的雙手,是我陪伴他的日子內,摸得最勤,也是我認為跟父親最親密的接觸。

約莫30分鐘,一位理著平頭,個頭嬌小,背著大包包的先生來到醫院樓下,來到病房後,看一下院長幫父親準備的往生布,這位先生似乎也不想在準備別條幫父親蓋上,可能都是佛祖的關係,稍為確認父親的遺容後,這位先生拿起包包內另一台助念器,順便拿起一疊佛經,傳遞給我們。並再次告知我們說,在這八小時內,不要碰往生者的身體,因為這八小時,是靈魂與肉體要分割時最痛苦的時刻。

助念先生跟我確認父親的姓名,出生年月日後,寫在一張精舍準備的紙張上,說著:「XXX先生!XXX先生!請您不要害怕,不要慌,您現在正前往西方極樂世界的路上……」接著繼續幫父親助念。後來又有兩位禮儀公司的人來到病房,其中一位師兄拿出一罐藥,師兄從取出一顆,掀開父親的頭布:「XXX大德,您生前服務里民,造福百姓,功德一件,這是日前我們前往XX求來的舍利子……」原來這幾位師兄也是父親的里民,父親生前就有認識。

助念的時間非常漫長,這時房內除了我,還有助念先生外,還有2~3位禮儀公司的人在助念。偶爾到外頭接著電話,時間過得一點也不快,我總希望匆忙的時間可以讓這平靜的狀態過的快一點。後來母親來了,她待在門口不敢踏入,就開始哭了。我到外頭去買些礦泉水,趁機會點了根菸抽,過去三個月來,父親還清醒時,就已經聞到我身上有菸味。走上病房看到母親已經坐下來幫父親助念了。快接近清晨的感覺跟味道很奇妙,念著念著,我漸漸地睜不開雙眼,打了一會兒盹。當我睜開雙眼繼續念著的同時,看著周遭,助念先生很有經驗的調節自己的呼吸方式跟聲調,似乎在半睡半醒的狀態下,看著時間,繼續完成這工作,旁顛禮儀公司的大哥早就開始打盹起來,但還是一直醒過來放大聲量,喊著:阿彌陀佛。母親很用心的念,姊姊面無表情的跟著複誦。

後來外婆跟小舅也過來了,母親有點固執的揮手要外婆離開父親的病房,她似乎怕別人笑她沒了老公,也想留給爸爸最後一些尊嚴。我可以體會母親的心情,必靜比起正常夫妻該走過的路,母親算是走到一半突然碰到道路崩塌的意外,而父親今天的狀況,我只能說比躺者還重槍要離譜。父親是怎麼死的?除了學理上的歸類外,還真是莫名其妙,但曾經高大堅挺的大樹,在短短幾個月內被連根拔起,最後化成灰燼,生命的意義是什麼?我看著外婆無奈的表情,可想而知這已經不是白髮人送黑髮人的問題。對於死亡漫長的等待有人用信仰來彌補,有人賴以養身增加長壽,有人幫人醫病,有人專門送人最後一程。

助念結束了,送走助念先生後,留下我的基本資料給他,雖然後來幾個月我時常收到該精舍相關的簡訊,但我一次也沒去。

護理之家的護士跟禮儀公司的人員要我們先到外面等待一下,過了八小時可以移動父親的大體,要準備幫父親更衣,接著送到殯儀館登記。

約莫20分鐘後,小姐凝重的走出病房門口,手背握著門把,要我跟姐姐進去跟父親講最後的幾句話,最後就要送父親離開了。門打開後,看到爸爸已經換好了乾淨的衣服,床斜放,在病房內層7點鐘的角度。我忍不住再去摸父親的雙臉,這時稍早助念的睡意全沒了,在姐姐開口說第一句話時,我忍不住又哭了起來,姐姐:「爸爸!謝謝你過去的照顧,你是個稱職的父親,你把家裡照顧的很好,你也很愛媽媽,謝謝你,謝謝,你辛苦了!」我痛哭到無法控制,就在姐姐繼續講話後,三拜三叩首。就準備要送父親離開了,母親坐在外面也哭了,她始終不敢看著父親的樣子,隨後,拿著香爐,上了靈車,前往一殯。

父親就這樣走了,回想當天我照常的下完課後就騎車到護理之家,吃了燒臘,搬張椅子坐在父親旁邊,握著他的雙手看著電視。這三個月大概是這樣過的。偶爾聽到父親的打呼聲,時常看到醫護人員定時的進來幫父親抽痰,打理我父親的身體,他最後不像一般人還能留口氣回到家中在躺下,護理之家雖然是「家」,但打從3個月前接到住院通知的第一天起,他狼吞虎嚥地吞下媽媽上飛機前幫他準備的稀飯後,就再也沒有回到家一步,從此隔離在這世界之外,病床,檢查設施,點滴,尿布成為他的夥伴。

回想過這段日子,在醫院陪伴父親時,除了慌張不習慣外還有點興奮感,因為我從來沒有跟父親這樣親密過,過去23年,在花蓮讀五專待了5年,實際上跟父親相處的時間幾乎很少。但沒想到這最後的三個月,起出我還真以為父親會好起來,可是他就這樣走了,人世間,在23歲的夏天,這樣改變了我的青年時期,也改變了我對人生的態度與意義。

2 則留言:

  1. 未來打算繼續寫的文章,這段過程記憶很深。我也重複的告訴自己別忘記他,此時此刻。我想除了記憶之外,我真想不到還有其他方式可以對他懷念的方法,我深愛著父親,也希望用文字把對他的愛刻劃出來。養兒教子,我的形象是父親塑造出來的,雖然每個父母教導子女的方式不同,出生不同,但對每個人的成長路上總是會留下很深刻的印紀。爸!愛你!

    添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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