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1年9月19日 星期一
《父親的眼淚》
刊於:《青年日報》副刊 「軍中文藝創作園地」
作者:吳添成 後備九○三旅步二營
日期:中華民國一○○年九月十五日 星期四
有道「母愛似海」、「父愛如山」。通常父親在家庭扮演著幾個重要的角色,尤其是兒子成長過程中的精神象徵。父親老來得子,從小就很疼愛我,直到三年前莫名的一場重病將他帶走。隨著時間的波動,才了解原來儘管時間可以帶走一切,卻還是非常殘忍地將記憶留下。我記得個性非常大男人主義的父親曾經為了我哭了兩次,這兩次猶如暴動的撞擊,它的始料未及,卻又讓我留下印象深刻。
第一次在國中,趁父親洗澡的不經意掀開他破舊的長褲,翻開那逐年褪色,逐年變薄的皮夾,我偷取了幾張千元大鈔卻被他撞見。這次不如往常,父親沒有懲罰我,卻看著失望又狼狽的父親坐在床上大嘆一口氣:「為何總是如此?」父親用手擦拭著眼淚,揮揮手要我離開。這次我驚覺了,如果教導人最快的方式並非肉體的懲罰而是植入內心深處,那父親流下了眼淚,恍如一陣暈眩又脆弱的辛酸。
大學時期我一直保持不錯的成績。三年前,我歡欣鼓舞迎接自己上榜研究所推甄的喜悅後,沒想到事過一個月,父親染上不知名的重病,我眼睜睜看父親從健康力壯的身體,漸漸地失去了知覺、喪失語言能力、癱瘓,直到過往。
那段日子,課後我仍習慣到醫院去看護父親,儘管他早已認不清誰是誰,就算我是他的兒子。偶爾,隨著電視機的聲音,跟隨著過去對政治的狂熱,父親會喊著某總統候選人的名子,其餘時間可以一句話都不說像是回憶般坐在那兒傻笑。我記得很清楚,某日深夜時刻,他睜開雙眼,以炯大的眼神朝著窗外的方向邁進,我攙扶著他深怕他摔著,父親面對窗外,他穿著一條格紋襯衫,暗紅的顏色掩蓋不住他的臉頰,意外的突出,他挺起病後未曾突出的背,我認得當時的臉,流露著某種莊嚴感。父親大聲,鏗鏘有力的喊著:「風華再現、風華再現......」聲音迴盪在單人病房,突然他抓著我的脖子,「父親又哭了。」像是不願接受自己逐漸被病魔侵蝕的身體,但卻又堅強地不讓我感覺他的痛,父親的身體越來越沉重,我靠著自己的力量將父親扶回座前。直到他再也無法與我說上一言一語,三個月後一個再平常也不過的夜晚,我依靠在父親的病床睡覺,我還習慣趁護士不在時躺在父親冰濕的胸膛喊著:「爸!爸!」,或是跟蹤他的雙眼、餘光,想盡辦法跟他對著眼。每次,我試圖用這些方式喚醒他的記憶同時,倒數的時間卻無情地想要剝奪我跟他最後的互動。那晚,父親趁我晚上看護離開的幾小時後,嘆下最後一口長氣離開了人世。而我,在答應父親的承諾下完成了碩士學位,並鼓起勇氣服一般兵役。
我記得日本知名作家三島由紀夫故事中形容的送行畫面,我想起了父親的遺容,「遺容是從活著的臉所具有的存在表面無限地陷落,一深陷下去就提不上來了,再也沒有什麼比遺容更能如實地告訴我們:“所謂的物質,距離我們是多遙遠阿!它的存在方式是多麼遙不可及阿!!”而精神卻這樣透過死亡,變成了物質。」從今以後,直到今日當我想起父親真實的臉容,那溫柔的眼淚,就算如今他的肉體距離我那樣的遙遠,然,他的身教已經化做了精神,永遠與我的靈魂同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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